建业城的深秋尚存几分暖意。
吴侯府内丝竹悠扬觥筹交错。
孙权正设宴款待从淮南前线归来的有功将士。
虽然与曹操的战事最终以议和收场但能在曹操虎威下稳住阵脚在他看来已是不易他仍需借宴席提振士气。
他高踞主位碧眼紫髯在烛火映照下不怒自威。
手中把玩着玉杯听着将领们畅谈战阵英勇心中却在盘算着下一步的棋局。
淮南难图荆州未得北有曹魏虎视西有刘备……这个盟友近来是越发势大了。
就在酒至半酣之际一名风尘仆仆的斥候被亲兵引至殿门处低声向近侍禀报。
近侍脸色微变快步走到孙权身边俯身耳语。
刹那间孙权脸上的笑意凝固了。
他手中的玉杯顿在半空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剧烈晃动。
殿内的乐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曲调变得有些凌乱交谈声也渐渐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主位。
只见孙权的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握着玉杯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
他胸口剧烈起伏那双碧色的眼眸中先是难以置信继而燃起滔天的怒火。
“砰——!” 一声刺耳的脆响炸裂在寂静的大殿中!那盏精美的玉杯被他狠狠掼在金砖地上瞬间粉身碎骨碎片与酒液四溅开来惊得近前的几名舞姬失声低呼慌忙后退。
“刘备!大耳贼!安敢如此!安敢如此!!”孙权的咆哮声如同受伤的猛虎震得殿梁似乎都在颤抖。
他猛地站起案几被带得倾斜杯盘碗盏叮当作响一片狼藉。
殿内群臣早已离席跪伏在地噤若寒蝉。
方才还喧闹的宴会此刻死寂得能听见烛火摇曳的噼啪声。
鲁肃站在众官首位面色凝重如水他心中暗叹一声:“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 孙权的胸膛剧烈起伏愤怒像毒焰一样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刚刚在淮南与曹操血战数月损兵折将寸土未得最后只能憋屈地议和。
而西边那个他一直视为“盟友”甚至不惜将妹妹孙尚香嫁给其“嫡长子”刘封的刘备做了什么? 他不声不响全取荆州鲸吞益州更在汉中打得曹操丢盔弃甲!如今竟敢僭越称王!这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的脸上。
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感淹没了孙权。
汉中王! 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头。
他孙权坐拥江东六郡承继父兄基业至今仍只是大汉的“吴侯”、“骠骑将军”(虽为曹操所表但名义如此)。
而那个织席贩履出身的刘备曾几何时不过是仰他鼻息的“盟友”不知不觉间坐拥荆、交、益三州广袤土地如今竟又登坛祭天成了与他名义上的主子(曹操控制的汉廷)平起平坐的诸侯王! 在“汉中王”这耀眼的光环下自己这个盟友顿时觉得自己矮了一头仿佛成了天下的笑柄。
这让他孙仲谋的脸面往哪里放?让江东孙氏的脸面往哪里放? 而这地位的落差又瞬间勾起了他对荆州的无尽恨意。
赤壁之战是他江东儿郎血战是他坐镇南徐运筹帷幄是他举江东之力提供粮草军械才一把火烧退了曹操!可结果呢?刘备这个一直龟缩在襄阳实力弱小的“盟友”却趁机窃取胜利果实拿下了荆州大半壁江山坐享其成!他最终竟是为人作嫁! 这也就罢了更让他怒火中烧的是陆逊!那个被他一度忽视的江东俊才竟投靠了刘备还成了对方的女婿官拜长沙太守!不久前吕蒙精心策划的奇袭三万精锐竟被这个“叛徒”、“书生”识破一举击退还折损了大将潘璋!如今陆逊在刘备麾下官拜安南将军守卫荆南以拒江东这无异于在他心头狠狠插了一根刺时时提醒着他的失败和背叛。
奇耻大辱!新仇旧恨此刻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胸中翻滚激荡几乎要破膛而出! 然而孙权终究是孙权。
盛怒之后是远超常人的隐忍与算计。
他脸上的暴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与阴沉。
他对刘备是“五分恨五分算”。
他恨刘备的超越恨荆州的失去恨陆逊的背叛。
但他更在精密地计算着如何在这全新的、对他极为不利的局势下为江东谋取最大的利益乃至翻盘的可能。
他缓缓坐回原位目光扫过殿下匍匐的群臣最后落在鲁肃和武将行列中目光凶狠的吕蒙身上。
“都退下。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乐师、舞姬、侍从如蒙大赦慌忙退走。
文武百官也面面相觑依次躬身退出大殿。
很快偌大的殿内只剩下孙权、鲁肃、吕蒙等寥寥数名核心心腹。
空气依旧凝重。
孙权没有立刻说话他手指敲击着残存酒渍的案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低沉: “天下二王并立曹操是魏王刘备是汉中王”他声音带着一丝自嘲和冰冷“那我孙权算什么?算他们脚下的一个诸侯吗?” 这番话深深刺痛了他内心最敏感的神经。
称王的欲望从未像此刻这般强烈而迫切手下那些劝进的声音开始在他耳边清晰地回响起来。
但比称王欲望更迫切的是生存的危机。
鲁肃多年前在他榻上策划的“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然后建号帝王以图天下”的战略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然而如今这“长江所极”的上游却牢牢掌控在刘备手中! “如今这个盟友已经成了榻上虎!”孙权敲打着地图上的荆州“他的膨胀已经超出了我能容忍的极限。
一个占据近半壁江山、携大胜之威的汉中王下一个目标会是谁?他还会容许我江东安稳地隔江而治吗?荆州问题如今已不是我们攻不攻了而是他随时可以顺流而下直捣建业!” 他真正感受到了“唇亡齿寒”的压力只不过现在那刺骨的“寒”意更多来自西面那位新晋的汉中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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